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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特·克兰《航行》

美国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哈特·克兰(Hart Crane, 1899-1932),又译哈特·克莱恩,美国当代著名诗人,生于俄亥俄州一个糖果制造商家庭,父母关系紧张,最终离异。他便随外祖父居住在古巴以南的派因斯岛上。
克兰13岁时便开始写诗,17岁发表第一首诗,记录了他紧张的精神状态和同性恋倾向。由于他生活境况不佳,克兰越来越多地饮酒,后来他终于和家庭关系破裂,独自到纽约谋生,在那里接触了一些文学界名人,银行家卡恩给他提供资助,以使他能专心从事写作。他因此创作了大量诗歌,1924年发表了爱情诗《远航》(Voyage),1926年出版了第一本诗集《白色房子》(White Buildings)。1930年他的代表作长诗《桥》(Bridge)出版,当时的美国诗歌环境是现代主义诗风的强盛期,而哈特•克兰是一个高浪漫主义风格的诗人,可谓身在一个相当不仁慈的环境中,评论界对《桥》的评价褒贬不一,这使他情绪沮丧,再加上他长期以来精神压力很重,最终在他从墨西哥回纽约的途中投海自尽,时年33岁。
克兰是一个深具难度的诗人,擅长运用极具张力的隐喻和典故。他的特征性隐喻逻辑结合了其超验渴望和高度祈愿的风格,予人一种有时拒绝松开的紧实的密度感。他的“修辞法”或者说语词的自我意识是惊人的,显示出和马洛、霍普金斯及艾略特的亲缘关系。他具有酒神精神人格和俄耳甫斯式的厄运渴望,但对于自己的作品,他是一个强迫性的修订主义者,一位审慎精微的艺术家,其诗艺达到了美国诗歌所能够提供的极致。在他身后,经过一代高浪漫主义批评家们的努力,克兰声誉日隆,现在已被公认是爱默生、惠特曼、迪金森、弗罗斯特、史蒂文斯、艾略特这个序列中重要的美国诗人。



航行 


一 


波浪清新的翻卷之上 

条纹光鲜的顽童,互相扬沙厮打。 

他们筹划了一场夺取甲壳的征战, 

他们的手指,捻着晒热的海草碎片 

快活地挖掘,抛散。 


为回应他们高音的惊叹 

太阳在浪涌中挥斥闪电, 

浪花在沙子上裹住雷声; 

如果他们能听到,我就会告诫: 


噢,鲜亮的小孩儿,跟你们的小狗一起欢闹, 

戏弄你们的贝壳和小棍儿,被时间 

和风吹日晒漂白;可是有一条线 

千万不要跨越,永远不要把把你们 

身体上敏捷的帆索,托付给这条线之外 

来自无比辽阔的胸怀的,对苔藓万般痴缠的爱抚。 

大海的最深处是残酷的。 



二 


——然而,这属于永恒的巨大眨动, 

属于无边的大水,毫无束缚的下风 

在古花绣中铺展,推进,在那里 

那女水神巨大的腹部,对月夭矫, 

笑着我们的爱情中,纸醉金迷的卷曲; 


占有这大海,她的浩歌震响在 

层层翻卷的,银光雪亮的判决书上, 

不论她风度娴雅,还是举止横暴, 

在她的法庭上,帝王权杖的恐怖撕碎 

所有一切,除了爱人之手的虔诚。 


前进,当圣萨尔瓦多传来的钟声 

在她猩猩木草原般的潮汐里, 

向群星番红花的辉光致意—— 

小岛们的柔板,哦,我的浪子, 

完成她的血管拼写出的,黑暗的忏悔。 


留意她转动的肩膀,如何上紧时光, 

又如何加速,当她赤贫而富有的手掌 

批准弯弯的水泡和波浪的题字—— 

加速,当它们是真切的——睡眠,死亡,欲望 

在一朵漂浮的花里紧紧绕住一刹那。 


把我们捆绑在时间之中,哦,明净的季节,还有敬畏 

哦,加勒比之火的,游吟的大帆船 

不要把我们留赠给尘世的海岸, 

直到海豹向天国发出的,开阔的,浪花飞溅的注视 

在我们坟墓的漩涡中得到回应。 



三 


它的血脉交融,绵绵无尽—— 

你温柔荡漾出的主题,被光线 

从平远的海上寻回,天空在那里 

俯下一只乳房,让每一簇浪花都来尊崇; 

当我蜿蜒进入,那缎带环绕的 

在浪浴中解体的,海水的小路, 

在那里,并没有你在另一侧奋力划船, 

大海,朝向这时光,举手拢起了圣骨盒。 


所以,那一道道黑色的奔涌之门 

推斥着无法接近,却为我打开—— 

跨越漩涡的柱子,柔波的山墙 

在那里光线不停地与光线角力 

星与星亲吻在浪与浪的交叠中 

扑上你摇曳的身躯! 


死亡,若在此有所毁灭 

不会大肆屠戮,只是推动一个变化—— 

在陡峭的海床上,从黎明到黎明 

飞腾着,那丝滑而灵动的脱胎换骨之歌 


爱人,请允许我的航行,进入你的双手…… 



四 


试想,你在时辰与日子里珍视的微笑 

是我眼里大海的光谱,而今我大肆许诺 

让漩涡叠着漩涡的翅膀,四散而去, 

但我也知道,它们的圆环连起的——从棕榈树到阴冷的 

信天翁白色的孤悬——并非正在流淌的 

更深的爱流,而是歌唱,只有这速朽的余生 

透过粘土造的身躯,向你不朽地涌来。 


芬芳的弥漫无可置辩,欢会 

在这时光中疯狂得合理,我们的怀抱 

会再次缠绕相拥,预示的眼睛 

嘴唇和缱绻,这一切曾经讲述 

进入圣坛之路,我们六月里的日子—— 


可当我来讲述这一切,我必将迷失在 

致命的浪潮里,它们难道不会随着我们的脚步 

挡住并围起,明丽的花束和翎羽? 


那化身肉体的词语,在它的签名里 

海港侧肩投身于我们交融的血液 

如预知的那样蒸腾着,在你的胸中 

扩张着正午,为了收集我的岁月捕捉的 

所有闪亮的暗示,为了那些岛屿 

你眼睛里蓝色的自由和水平线 

神圣不可侵犯地指向它们—— 


在这期待者体内,你仍要呼喊 

接受所有的爱中秘密的船桨和花瓣。 



五 


丝丝入扣,午夜过后,晶亮的霜花里, 

不见人烟,凛然难犯,海天荡荡无波 

仿佛一起铸进残忍的白刃—— 

海滨的港湾斑驳着天空的硬边。 


——仿佛太易碎,太明澈,不堪触碰! 

我们睡眠的缆绳已经挂起,如此轻捷地 

切磋摩擦,变成回想里星芒的丝缕 

一个冰冻的,无路可循的微笑…… 

什么词语,能绞杀这聋掉的月光?因为我们 


已被压服。此刻没有呼喊,没有剑锋 

可以刹紧或偏转,这潮水的楔子, 

月光舒缓的暴政,被爱,被改变的 

月光……“在这世界上 


这是如此独一无二”,你说, 

知道我无法爱抚你的手,与你一起 

注视天空没有神灵的裂洞,在那里 

没有什么在旋转,只有死寂的沙子灿然一片。 


“——永远无法理解!”不, 

在你头发的大船队里,我从未梦到过什么 

像这海盗一样不挂旗帜。 


可是现在 

俯下你的头吧,你在此孤零零的,站得太高 

你的眼睛,沉入倾斜的水光里飘散的泡沫 

你的呼吸,被我不认识的鬼魂一起封住。 

俯下你的头吧,睡在你漫长的回乡路上。 



六 


在那里,冰刺雪亮的地牢升起 

游泳者们失落的,晨光的眼睛, 

在那里,海洋的巨流激荡,变幻着 

更奇特的天空下绿色的疆界, 


如一只扇贝坚定地分泌着 

它搏动的串串单音的联盟, 

或像大水纷涌出的凹槽,不断地捧起 

太阳的内龙骨,跨过海角潮湿的岩石 


哦,汇集的海流奔向 

天空和凤凰胸膛的港口—— 

我双眼对着船头,一片漆黑 

——你被抛弃的盲客人 


等待着,燃烧着,什么名字 

被收回,我无法认领:让你的波浪 

耸立幻视者破碎的花环 

比众王的死亡更加野蛮。 


造物那欢欣的,绽放花瓣的词语 

在非洲的热风之上,收获着 

天球极点的雷电,渐渐移走 

像摇摆的悬崖,或一袭帆影 


冲进四月最深处的日子—— 

这词语,对着慵懒的 

刚起身的女神,她的双眼 

微笑着无可搜寻的安谧,与它们攀谈—— 


这仍然炽烈的盟约,美丽岛 

——铺展并漂流的圆台 

前面是道道彩虹缠起连绵的秀发—— 

美丽岛,船桨白色的回声! 


现出形象的圣词,是它留住 

它的辉光里停靠的,静穆中的垂柳。 

它是无法背叛的回答, 

倾吐的清音,永远跟诀别无缘。 

王 敖 译



古英语史诗《贝奥武甫》(Beowulf )


《贝奥武甫》的唯一手抄本是用公元10世纪古英语西撒克逊方言书写的。这个手抄本现在保存于伦敦大英博物馆中。这部作品是无名氏的产物。作者可能是公元8世纪英国北部或中部一位基督教诗人。他把英雄传说、神话故事和历史事件三者结合起来,仿效古代罗马民族史诗《埃涅阿斯纪》(Aeneid ),加上带着基督教观点的议论,写下了长达3,182行的诗作。他写这诗的历史根据是什么?早期法国历史学家图尔城主教格列高利(Gregory of Tours,约538—594)在他写的法兰克人的历史中曾记载瑞典南部耶阿特人(Geats)在他们的国王科其拉克斯(Cochilaicus)率领下,于公元520年曾渡海袭击并掠夺弗里西亚人(Frisians)居住的海岸。法兰克人(Franks)的国王狄奥多里克(Theodoric)派他的儿子带领法兰克军队前往支援弗里西亚人。不幸科其拉克斯在战斗中阵亡,但是陪同他出征的他的侄儿贝奥武甫英勇杀敌,替他报了仇。在《贝奥武甫》史诗里,仅有一处提到这场战役。那是在贝奥武甫的暮年回忆中提起的(2910—2920行)。虽然史诗没有着重叙述这场战役,但这一历史事件却能说明《贝奥武甫》取材于斯堪的纳维亚的历史和人物。另外,这部史诗的神话成分也来自斯堪的纳维亚的民间传说(关于熊或“蜜蜂·狼”[Bēo 'bee'+wulf 'wolf']的故事)。这样一来,斯堪的纳维亚的历史事件和民间传说结合起来成为中世纪欧洲口头文学传统。这个口头文学传统于公元6世纪中叶被晚一批入侵不列颠岛的盎格鲁人带到岛上。随后,这个异教的口头文学传统又和基督教结合起来,最终被一位不知姓名的教会诗人用文字固定下来。这就是《贝奥武甫》史诗的创作过程。
《贝奥武甫》史诗的情节如下:
丹麦国王赫洛斯伽(Hrothgar)建造了一座大厅,取名“鹿厅”(Heorot)。在那里他和手下武士们商量国家大事,举行宴会,论功行赏,说唱作乐。他们的欢笑激怒了一个性情乖戾、喜欢幽静和孤独、名叫葛伦得(Grendel)的怪物。夜晚,葛伦得来到鹿厅,杀死并且劫走了30名武士,给赫洛斯伽带来了很大的损失和灾难。此后,葛伦得不时地袭击、破坏鹿厅,伤人害命,祸患无穷。这种情况持续了12年之久。居住在瑞典南部的耶阿特人的国王许基拉克(Hygelac;这个名字是拉丁名字科其拉克斯Cochilaicus的日耳曼语对音)有一个侄儿名叫贝奥武甫。他是一个见义勇为、救人危难、臂力超群的武士。他听到赫洛斯伽国土上发生灾难,决心过海相助,为民除害。贝奥武甫带着14个伙伴坐船来到丹麦。赫洛斯伽在鹿厅上欢迎他们,但是他一名叫翁非斯(Unferth;意为“好斗者”)的手下却很不友好,根据道听途说的传闻诬蔑贝奥武甫在一次游泳竞赛中输给了布雷卡(Breca)。贝奥武甫用铁的事实驳斥了翁非斯,并且谴责他怯懦,不敢与葛伦得交手。酒宴散了,国王、王后和丹麦武士们都离开了鹿厅,只留下贝奥武甫和他的伙伴睡在厅里。葛伦得冲入鹿厅,吞食了14名耶阿特武士当中的一名,随后来到贝奥武甫床前。贝奥武甫空手和葛伦得搏斗。由于他的臂力胜过30名武士合起来的力量,他竟把葛伦得的右臂从肩头扭断,事后作为战利品挂在鹿厅门上。葛伦得受了致命伤,惨叫了一声,逃往他住的阴暗的洞穴。第二天,赫洛斯伽在鹿厅大开筵宴,为贝奥武甫庆功行赏。翁非斯被贝奥武甫折服,无话可说。在宴会上,行吟诗人歌唱弗里西亚人国王芬恩(Finn)由于背信弃义引起血亲报仇而造成多人死亡的悲惨故事。当夜,葛伦得的母亲(她是一个水怪)来到鹿厅为她儿子报仇,劫走了一名丹麦武士,并且夺回葛伦得的断臂。贝奥武甫跟踪水怪,来到水边。他一人跳进妖怪居住的深水潭,找到了葛伦得和他母亲居住的洞穴,只身和水怪搏斗。由于水怪身体刀枪不入,贝奥武甫几濒于危。幸亏他发现洞穴壁上挂着一柄古刀(是古代巨人们所铸造的)。用这把古刀,贝奥武甫杀死了水怪,并且把死在洞穴角落里的葛伦得的头割了下来,作为战利品带回鹿厅。由于贝奥武甫和他的伙伴们为丹麦人除了祸害,他们受到赫洛斯伽的奖赏和称赞。由于他们为耶阿特人争得荣誉,他们回国后也受到国王许基拉克的奖赏。
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基拉克和他的儿子在和瑞典人交战中相继阵亡,贝奥武甫被推选为耶阿特人的国王。他是一位英明、仁慈的国王,统治他的国土达50年之久。当地有一条看守财宝的火龙。它发现有人盗窃了它所看守的财宝,十分愤怒,于是喷火烧毁附近的村庄,给老百姓造成极大的灾难。此时贝奥武甫已是八旬高龄的老人,体力已渐衰退,但他爱民如子,责任心极强。他不顾年老体衰,决心杀死恶龙,解救人民的危难。他带着11名武士去和恶龙战斗。恶龙从山洞里出来,嘴射烈火,11名武士中除威依拉夫(Wiglaf)一人留在贝奥武甫身边外,其余的人都逃到树林中去。贝奥武甫用利剑刺伤恶龙,但他的剑忽然折断,恶龙用毒齿咬住贝奥武甫的脖子。幸亏威依拉夫用剑猛刺恶龙的肚子,恶龙受了重伤,从它肚中喷出的火焰愈来愈弱。贝奥武甫趁机用另一把剑把恶龙斩为两截。这样老王终于成功地为人民除了灾害,并且从火龙那里获得大量财宝,分给人民。但贝奥武甫自己受了致命伤,恶龙的毒液在他的血里沸腾。他知道自己快死了,因此立威依拉夫为他的继承人,并留下遗嘱,让人们把他的尸体火化后埋在鲸鱼岬的土山上,在那里修起一个坟冢,像一座灯塔那样为航海人指明方向。贝奥武甫就这样为人民的幸福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史诗以贝奥武甫的火葬仪式告终。无名诗人对贝奥武甫作出很高评价,称他为“好国王,人民的国王,受人民爱戴的国王,国家的保卫者,对伙伴最温和、最慈祥,对人民最慷慨,对荣誉最热爱”。
史诗《贝奥武甫》反映了氏族部落社会的价值观念。对武士们来说,最高的美德是忠诚和勇敢。忠于国王,也就是忠于集体。武士凭着勇敢来达到自我完善。虽然人们相信命运,但是勇敢的人也会从命运手里得救。一个勇敢的战士,在最终被命运战胜以前,必须做出最英勇的事迹。这些事迹将使他永远活在后世人们的记忆里,这样他就获得了永生,成为永垂不朽的英雄。这些氏族部落社会的价值观念是异教的,非基督教的。另一方面,史诗《贝奥武甫》也是一部表现善恶斗争的基督教作品。葛伦得是该隐(Cain)的后代,他和他的水怪母亲代表邪恶。贝奥武甫战胜了他们,这就象征着善战胜了恶。火龙在教会的寓言里象征撒旦(Satan)。贝奥武甫战胜了火龙,这也就象征着耶稣基督战胜了撒旦。在贝奥武甫身上的确也体现了救世主的精神。从这个角度看,古英语史诗《贝奥武甫》和17世纪弥尔顿的宗教史诗《失乐园》似乎也有精神上的联系。
《贝奥武甫》的手稿把全诗分成43节(fits),外加一个开场白(prologue)。开场白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丹麦人的早期历史。43节又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1—31节)叙述青年武士贝奥武甫降水怪葛伦得和他母亲的故事。第二部分(32—43节)叙述年迈国王贝奥武甫斩恶龙的故事。两部分之间相隔50年,呈现出鲜明的对照:青年时代的英雄生活与老年时代的英雄生活;盛与衰;胜利与死亡。但这两部分构成了史诗主人公贝奥武甫的完整形象,因此二者之间具有延续性,缺一不可。史诗的结构比较整齐、简单,其主要故事情节也显得幼稚和淳朴。但是史诗的无名氏作者却是一位艺术大师,他像建筑师那样立起一座富丽堂皇的哥特式大教堂。他的建筑材料主要是英雄时代各日耳曼民族的历史和民间传说,主要是斯堪的纳维亚的历史和故事。他把一些历史事件和传说故事用预言或回顾的方式,用暗示或插曲的手法,穿插和镶嵌在主要情节里面。这样一来,贝奥武甫的事迹就成了英雄时代整个日耳曼世界的一个组成部分;贝奥武甫的降妖除怪行为就具有了推动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意义。因此史诗《贝奥武甫》的主题应是公元5至6世纪日耳曼世界的英雄生活。史诗中的主要人物和英雄们大都来自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因为那里是日耳曼各民族的发祥地(哥特民族历史学家约尔丹内斯[Jordanes]把斯堪的纳维亚称作“民族工厂”[officina gentium]),英国人的遥远祖先也来自那里。因此史诗《贝奥武甫》既是英国人的民族史诗,又是日耳曼民族大家庭的共同民族史诗。这个史诗歌颂的英雄事迹发生在日耳曼民族大迁徙的时代,这个时代通常被称为“英雄时代”,日耳曼各民族的文学作品对这个时代都有所反映。这些作品反映了英雄时代日耳曼各民族的共同文化背景和共同的文学传统。史诗《贝奥武甫》的作者对这个共同文化背景和文学传统很熟悉,他充分利用了它们,同时也充分发挥了自己的独创性。这种独创性主要表现在他使想象和事实相结合的本领。史诗的主要情节是想象的产物,但是情节的背景却是斯堪的纳维亚三个王国(耶阿特人、丹麦人和瑞典人各自的国家)几代人的历史。这些真人真事把主要情节的神话故事提升到史诗的高度。《贝奥武甫》的作者在歌颂主人公贝奥武甫的同时也歌颂了以这个英雄人物为代表的异教的日耳曼宫廷文化。作者为我们描绘了一幅理想化了的日耳曼英雄时代的图画。公元8世纪的英国人(也就是《贝奥武甫》作者同时代的英国人)把这个时代的英雄人物看作他们自己的祖先,并以作为他们的后代而感到无比光荣。在这个意义上,英国人的民族史诗《贝奥武甫》和古代罗马人的民族史诗《埃涅阿斯纪》很有相似之处。二者都具有提高人民文化素质的教化作用;二者都推崇自己的古老文化遗产和传统,以此为骄傲,但与此同时,却又虚心接受了外来文化传统的影响:《埃涅阿斯纪》接受了异教希腊文化影响,《贝奥武甫》接受了基督教的罗马文化的影响。因此,《贝奥武甫》的作者所描绘的异教的英雄社会图画又深深地染上了基督教思想和行动的色彩。尤其是主人公贝奥武甫被描绘成极似耶稣基督的人物:品格高尚,心地善良、仁慈,英勇不屈地和代表罪恶势力的妖怪作斗争,最终为解救人民的苦难而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在这里我们还可以看到古英语宗教长诗《创世记》对史诗《贝奥武甫》的影响。这个影响不仅表现在思想感情方面,还表现在写作技巧上,也就是说采用了一种复杂、精致的叙述形式来代替行吟诗人的传统的、朴素的讲故事方式。显然,在这一点上,《贝奥武甫》和《创世记》都受了《埃涅阿斯纪》古典史诗传统的影响。
《贝奥武甫》的作者使用了古老的日耳曼诗歌语言:庄严、华丽、隐晦、迷离、多比喻、多省略、既简练又复杂、既含蓄又强烈。这种诗歌语言最显著的特点之一就是大量使用一种浓缩的比喻,叫作“比喻名称”(kenning;源自古诺斯语kenna“符号”),通常是一个由两个名词组成的复合名词,例如“鲸鱼路”(whale's path,指大海)、“鸟儿的快乐”(bird's joy,指翅膀)等。《贝奥武甫》的作者进一步发展了这些“比喻名称”,例如“鲸鱼的田亩”(whale's acre)和“天鹅的路程”(swan's riding)——二者都指大海;“天空的蜡烛”(sky's candle)和“天上的宝石”(heaven's jewel)——二者都指太阳;“荣誉的支配者”(glory's wielder)和“胜利的赐予者”(victory's bestower)——二者皆指上帝;“古墓的守卫者”(barrow's guardian)和“夜晚的独飞者”(night's aloneflier)——二者皆指恶龙;“战斗的闪光物”(battle-flasher)——指刀剑;以及其他的例子。《贝奥武甫》的作者喜用委婉语(euphemism)和克制的陈述手段(understatement),例如把战斗称作“刀枪游戏”(swordplay),把战胜、征服比喻作“剥夺了喝蜂蜜酒的席位”(take away meadbenches),把死亡比喻作“睡眠”(sleeping),或“离开生命的筵席”(leaving life's feast),或“躲开人们的院落”(turning away from the courts of men),或“选择上帝的光明”(choosing God's light),等。
《贝奥武甫》的作者喜用平行结构(parallelism)和对偶句型(antithesis),例如,在叙述火龙开始喷火烧毁附近村庄时,作者写道:
那是一个可怕的开始,
对那个国家的人民来说;不舒适而且迅速——
结局也将是这样,对他们的君主和财富赐予者来说。
(2309—2311行)
正像“开始”对人民那样,“结局”也将会对他们的君主一样——这样的平行结构和对偶句型在《贝奥武甫》诗中是颇为典型的。另外,《贝奥武甫》的句法多变化:作者喜用持续句(长句),句中多插入成分(密集的同位语),例如,
“向您,我现在要
提出一个请求,高贵的许尔丁陛下,
南方丹麦人的保护者,提出一个唯一的请求,
请您不要拒绝它,您的臣民的尊贵的君主,
既然我不远千里而来,您那武士们的堡垒:
请您允许我个人和我那些忠诚、坚定的
伙伴们来清洗您的鹿厅。”
(426—432行)
句法的变化主要表现在持续句和精练句的间隔运用。一个丰满的长句往往以一个压缩的短句来结束。这个压缩句往往只占半行诗行,例如,“他是一位好国王”(He was a good king);“他选择了他死亡时睡的床”(he chose his deathbed);“旅行结束了”(the journey was over),等。下面一个例子说的是那条恶龙:
他把烈火和火焰倾泻在人民头上,
他用火炬烧他们;他现在信赖的是古墓的外墙
和他自己的战斗能力;他的信赖使他误入歧途。
(2321—2323行)
“他的信赖使他误入歧途”(his faith misled him)就是一个短句,用来陪衬上面的长句,并给前面的叙述以总结性的评论(往往带着嘲讽口吻)。
上面已经提到,《贝奥武甫》的作者运用插曲(episodes)和离题的话(digressions)把神话故事提升到史诗的高度,这就大大地加深和加宽了作品的内容。作者运用两种不同的写作手法:一种是充分、详尽的史诗叙述手法,用来开展贝奥武甫降妖除怪的主要情节。另一种是简练、省略的引喻暗示手法,用来呈现这些插曲和离题的话。这两种手法之间有一种鲜明的对照。再让我们观察一下这些插曲和离题的话的内容。它们有一个共同的主题:血亲报仇。首先让我们看一下丹麦人和哈索-巴德人(Heatho-Bards)之间的关系。哈索-巴德人也是日耳曼人的一个部族,他们居住在波罗的海南岸,他们的国王名叫弗罗达(Froda)。后来他被丹麦人杀死,由他的儿子茵葛德(Ingeld)继位。因此,丹麦人和哈索-巴德人之间有世仇。丹麦国王赫洛斯伽把女儿弗雷亚瓦鲁(Freawaru)嫁给茵葛德,企图通过联姻来消释两个部族之间的世代血仇,但是最终也未能达到这个目的。《贝奥武甫》第35—36行预言到赫洛斯伽的计划将会落空:“大厅(指鹿厅)高大、雄伟,屋顶广阔;它将遭受复仇烈火的熊熊火焰;现在还未到那个时刻,即在仇杀的愤怒平息之后女婿和岳父之间的战火尚未点燃。”这个预言说的是赫洛斯伽的联姻计划未能成功。后来茵葛德发兵攻打赫洛斯伽,烧毁了鹿厅。诗中还提到赫洛斯伽死后,丹麦的内乱,王朝的覆灭。赫洛苏夫(Hrothulf)是赫洛斯伽的哥哥哈尔伽(Halga)的儿子。赫洛斯伽死后,赫洛苏夫杀死了赫洛斯伽的儿子赫雷斯里克(Hrethic),篡夺了王位,后来又被赫洛斯伽另一个哥哥赫奥罗伽(Heorogar)的儿子赫奥罗瓦(Heoroweard)打败、杀死。另一个血亲报仇的插曲有关丹麦人和弗里西亚人之间的关系。《贝奥武甫》诗中(第1068行以下)行吟诗人歌唱这个故事。另外,古英语诗歌作品中还保存着一个残篇(只有50个诗行),名叫《芬恩斯堡之战》(The Fight at Finnsburgh )。故事梗概如下:半丹麦人(Half-Danes)国王赫纳夫(Hnaef)把妹妹希德贝(Hildeburh)嫁给弗里西亚国王芬恩(Finn)。赫纳夫和他的随从访问芬恩和希德贝于芬恩斯堡,受到芬恩的款待。在宴会上主人和客人发生争执,不欢而散。当夜赫纳夫和他的随从都在芬恩斯堡大厅中休息。芬恩背信弃义,率领部下夜袭赫纳夫。赫纳夫和部下抵抗了五天,终于战败,被杀死。对方也损失了太子(芬恩和希德贝之子)——舅舅杀死了外甥。后来,赫纳夫的部下亨基斯特(Hengest)替赫纳夫报仇,在芬恩斯堡打败并杀死芬恩。《贝奥武甫》诗中还不止一次地提到耶阿特人和瑞典人之间的一系列战争。这些战争也起因于两个王室三代人之间的血亲报仇行为。史诗中插曲和离题的话大多数出现在史诗的后半部,即贝奥武甫从丹麦回国以后的部分。这些插曲形成了耶阿特和丹麦人王朝的简史。在此简史中一个关键性的事件就是耶阿特国王许基拉克率领部下(贝奥武甫是其中的一员)渡海袭击并掠夺弗里西亚人居住的海岸,受到弗里西亚人、法兰克人和赫特瓦雷人(Hetware)的联合抵抗。结果许基拉克阵亡,许基拉克的侄儿贝奥武甫英勇杀敌,替他报了仇(第2910—2920行)。在史诗的末尾,一位使者向耶阿特人宣布贝奥武甫的死讯。他同时也预言到法兰克人和瑞典人将趁机侵略耶阿特人的国土。贝奥武甫之死象征着耶阿特人国家的衰亡,四周的敌人将乘虚而入。史诗以双重哀伤的调子来结束英雄时代的这一英雄故事:哀伤英雄人物之死,哀伤英雄民族之衰亡。史诗中的插曲大多数都和血亲报仇有关,因此死亡和罪恶的阴影笼罩着中心故事。主人公贝奥武甫虽然战胜了恶龙,但他却在命运(wyrd)面前束手无策。《贝奥武甫》中诗人虽然表现出基督教的观点,但他也未能使贝奥武甫的灵魂得到拯救,升入天堂。因此有些批评家把史诗《贝奥武甫》看作悲剧。更多的评论家认为《贝奥武甫》的情调和古英语抒情短诗《行吟者的悲叹》《漂泊者》《航海者》《远行客》《废墟》等的情调是一致的。英国批评家托尔金(J. R. R. Tolkien)认为《贝奥武甫》总的效果与其说像史诗,还不如说像一首长篇的抒情哀歌(a long, lyrical elegy)。在前半部,即使在贝奥武甫成功地替赫洛斯伽降妖除害后的欢乐气氛中,诗人已暗示出鹿厅将遭火焚、丹麦王室亦将逃不出覆灭的命运。在《贝奥武甫》的后半部,作者运用了大量的回顾和哀叹来制造阴沉、忧郁的气氛。主人公贝奥武甫和世人一样,逃不出命运女神的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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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晓普诗9首

巴赫曼诗10首

博纳富瓦《麋鹿的归宿》

纪伯伦《先知·论死》

马查多诗30首

卡瓦菲斯诗集

阿莱桑德雷诗15首

阿尔维蒂诗6首

贝克尔诗2首

阿隆索诗2首

卡瓦菲斯诗48首

塞尔努达诗7首

弗罗斯特诗55首

宫泽贤治诗6首

艾略特诗9首

叶芝诗6首

帕斯捷尔纳克《屋里不会再来人了》

裴多菲《我的爱情在一百个形象中》

勃洛克《十二个》

艾赫泰勒《他通宵达旦地畅饮美酒》

拉金诗16首

简·克莱蒙特诗5首

布莱希特诗11首

金芝河诗15首

鲁米诗15首

路易斯·格吕克诗15首

裴多菲《我愿意是急流》

裴多菲《自由与爱情》

华兹华斯《露西》

莱奥帕尔迪《致意大利》

惠特曼诗32首

里索斯诗24首

卞之琳译莎士比亚十四行诗7首

里索斯诗10首

托马斯·格雷《墓畔哀歌》

席勒《姑娘的悲诉》

拉封丹《褡裢》

伏尔泰《致夏特莱夫人》

法拉兹达格《你在泥土里安睡》

赫尔曼《阳光悄然消逝》

阿米亥诗25首

布罗茨基诗21首

杜尔斯·格林拜恩诗3首

特拉克尔诗21首

狄兰·托马斯《羊齿山》

叶甫图申科《娘子谷》

沃兹涅先斯基《戈雅》

纪德《别再等待》

瓦莱里《海滨墓园》

福尔《夜莺》

叶拉金《雨水踮起足尖沿著大街奔跑》

狄兰·托马斯诗6首

米沃什诗10首

狄兰·托马斯诗13首


问炼就银蟾 屏除纤翳 冷遍尘寰 几人心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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